你们这群M16

风扫落叶

    首先要说，诸位不要误会，这说的不是什么武器的事儿，和武器一毛钱关系都没有。

    很多年前，在企业的那会儿，工友之间，师徒之间会有一些较真，甚至争吵。但是，那个时代的人，相对都比较单纯，争吵过后，基本就烟消云散了，当然，个别记仇记恨的也会有，但是比较少。

    东北人吵架，基本都是直来直去，不拐弯抹角。而且俗语土语甚至隐喻都能用。听得懂的就接着，听不懂的就算了。

    当时，口语里有一句常用：二八扣。

    这二八扣是个啥意思，是说这个人不诚实。说话带有水分。只有八分真实，二分水分。听他的话要打折扣的。很常见这句话，基本都是在打嘴仗的时候的表达。

    我们厂有个总工，祖籍是南方的，好像是华南理工六十年代初的毕业生，怎么折腾到我们厂的，算是人生颠簸流离吧。只是有一点，他的父母，姐妹兄弟都在大洋彼岸的“漂亮国”，是1949年前夕举家过去的，他怎么留下了，这就很难说了。

    哪年月，有个海外关系，是麻烦和危险的代名词。因为这个，他没少挨整，文革期间，被厂技校的学生，五花大绑，戴着纸高帽，胸前挂着一个：潜伏特务，反动学术权威的牌子。

    后来，工厂去了三线，他也就举家来了。五口之家，三个女儿。据说，他经常会打老婆，为何打老婆，那就是自己家的事情了。他夫人是一个看起来唯唯诺诺，也是南方人。估计是在外面被折腾，回家心情不顺的一种发泄吧。

    人一看就属于那种很执拗的，在他认为的原则问题上，丝毫不会退让。但是，技术那是不含糊的，真的是工厂的“南波万”。所以，折腾到最后，人家还是总工。在工厂大大小小的技术图纸上，没有他的签字，任何加工车间，组装车间都不会执行，这绝不吹牛，大家都认这个。

   总工姑且称为S吧。我们车间属于维修，一般不太和他打交道，总装和制造车间是他经常去的地方。

    S总工除了在他的总工室里绘图，计算，多数时间，是到几个车间了解情况的。一身工作服，和我们一样，也都油油腻腻的，唯一不同的是，那张白净却不乏严谨的脸，透着一种认真和不含糊。他有权随时叫停他认为有技术问题的加工，制造，组装。他说的最多的就是：你们不要和我争论什么，只管按照我们技术部门的蓝图和制造工艺做，出了问题我们负责，如果你们擅自修改图纸，不遵守工艺规则，出了问题我饶不了诸位。

    这话有杀伤力，所以，在技术这个环节上，他真的就是一言九鼎。

    当然，也有所谓“不听邪“的，觉得这个臭老九，故意摆谱。所以，偶尔也有违规的。其中就有一个捷克二十四米龙门刨加工的老师傅。大家背地里都管他叫”Z大泡“，注意，不是炮仗的炮，而是泡泡的泡。这老头，一贯就是七个不服，八个不忿，抬杠怼人他好像得心应手，当然，技术也不错，所以，也有资本。他就属于那种不太按照规矩来的主儿。

   当年我们企业这台来自捷克的龙门刨，是高大上的加工设备。能操控这个，也算牛X。”Z大泡“师傅也带了几个徒弟。一日，S总工到加工车间，看到他们机台上的那个正在加工的床体，马上叫停。S总工认为，工艺加工要求不是这个程序，所以，必须按照工艺来。"Z大泡”师傅不以为然：你管我怎么做，我最后完成就是了。

    S总工急眼了：那不行，这里面有太多复杂的技术问题，我和你们说不清楚，但是，你们这种加工，对金属的热张力和变形会有明显的副作用，必须停下来。

   “Z大泡”师傅觉得很扯淡，但是也没说什么，S总工，千叮咛万嘱咐，没想到的是他走了之后，"Z大泡“师傅冲着徒弟们一挥手：继续干。徒弟们怕啥，有师傅顶着，然后就继续开机了。

    "Z大泡”师傅所以牛，还有一个背景，他的准女婿是副厂长。

    没想到的是，这个床体在加工过程中，果然出现热张力变形，导致报废。直接损失小十万。这事儿就大了，S总工直接变脸了，在现场指着蔫头耷脑的"Z大泡“：你和你的这几个徒弟都是M16。

    一句话出来，现场的人都蒙圈了：M16是啥呢？

    我们听说这件事之后，哈哈大笑，笑过彼此互问：M16是个啥呢？

    我大约知道是个啥，但是我没说。

    大概的意思就是，在工厂M是表示螺丝的，M几就表示这个螺丝的丝扣的直径。这个M16极有可能是S总工愤怒的文雅表达，意思是说：你们都是一群二八扣，二八一十六，所以，M16就这么来了。

    “Z大泡”师傅后来和他的徒弟知道了M16的真实含义之后，背地里叨咕：这个臭老九，骂人都转弯抹角的。

    床体报废事件，处理是“Z大泡”师傅和他的几个徒弟，两年不准晋级，取消评先，给予警告。不过，“Z大泡”师傅也是条汉子，坦承：工艺这玩意儿必须信，必须遵守。

     三线工厂回迁以后，S总工依然是总工，但是在八十年代末，九十年代初，举家去了漂亮国，说是他尚健在的父母为他们一家办理的。

    两年后，我们的党委书记去美国“考察”，见到了已经过了退休年龄的S总工，说是他竟然在一家什么作坊里手工糊纸盒和信封。然后党委书记痛心疾首：美帝国主义有什么好的啊？接着却又来了一句：在纽约街头我被一个美国老太太撞了一下，老太太冲着我一个劲儿的：骚瑞。然后问我：骚瑞啥意思？

    我笑的扶着门：对不起呗。

    党委书记一脸懵：啥你就对不起我了。

    S总工2002年去世。“Z大泡”师傅2004年去世。

    M16这个梗，我记到如今。

    二八扣的时代依然没过去，只是M十六谁解其中味？！

小明五羊

工厂趣事多。

李熙

S总工是一个有责任心的知识分子，尽管遭受了那么的迫害，还是对工作认真负责。
还是要相信科学，凭经验的时代已经过去。

曾经听朋友说，在八、九十年代，他们工厂，新分来一个大学生，他的师傅是一个很有经验的车工，一次要完成一个把两个管子以什么角度焊接到一起的零部件，那个师傅凭经验画了两个小时把图画出来，这个大学生使用了一个课本上学的接圆定律的公式，只用了十几分钟就画出来了。

老K.

华南理工大学在全国综合性大学的排名，是比较靠前的，从15名到20多名，都出现过，华工的工程机械等专业，以前也算是响当当的。老闲文章里的这个S总工，很真实，很有原则与个性。

当然，老闲笔头一转，说到了S去漂亮国糊纸盒的事。这事，坦率讲，那个年代的高级知识分子，对西方（包括前苏、欧美），是顶礼膜拜的，做梦都想去这些发达国家。没办法，东大那时候太落后，太穷了。